第十六章 东床择婿(1 / 1)

大将军、大司马霍光在燕子坞大摆宴筵,延揽天下才俊之士。虽是对外称文赋盛会。众人心下都知道,原是为小女成君择婿,此事早已是朝野尽知,人们都很好奇霍大司马的掌上明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婿。

霍成君虽然年方及笓,但聪慧美丽之名早已远播。此次公开择婿,被视为京都第一盛事。各方俊彦才子,富家子弟,贵胄公子,莫不跃跃欲试。想金屋藏娇者有之,一近芳泽者有之,希图富贵者有之,攀龙附凤者有之……。总之各有各的心思,不一而足,为应选而来京都者青年才俊,何啻千数。人人摩拳擦掌,备足功课,都想霍家大小姐青目有加,好做个吹箫的萧史,求凰的相如。

一家有女百家求,不用说她显赫的家势,就是她那清丽脱俗的容颜,也足以使得青年才俊趋之若鹜。可说起来也奇怪,放着那么多名门公子,这霍家大小姐偏偏一个都看不上。

作为权倾天下的重臣,大司马霍光已是位极人臣,可以说是离九五之尊就差一个天子的名号。自己子侄女婿遍布朝廷。外孙女又是当今的皇后。他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,唯独这个小女的婚事成了他的一桩心病。小女年龄尚小,待字闺中,婚事本不必着急。可是作为自己的掌上明珠,夫人霍显一意要为女儿择一佳婿。霍光本不想过分招摇,可架不住夫人的枕头风,只好答应。

燕子坞的楼台水榭,今日教泼天的富贵与野心撑满了。朱漆雕栏间挤着蜀锦吴绫的袍袖,金冠玉带在日头下明晃晃刺人眼目。湖风送来的不是荷香,是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与年轻公子们躁动的气息。大司马霍光为女成君择婿,此等登天捷径,谁不趋之若鹜?

刘病已立在水边柳荫下,一身勉强应景的粗绸衣服洗得泛白,倒似一片无意飘落此地的柳叶。他是陪刘彭祖兄弟来瞧热闹的,眼前珠光宝气、熏风得意,与他隔着一层烟水般的疏离。直到骑射场上骏马嘶风、箭啸破空,才猛地拨动了他骨子里沉睡的弦。

“好!”一声喝彩如雷炸响。场中,一位紫袍公子三箭连发,箭箭钉入红心,赢得满堂彩声。刘彭祖看得热血上涌,一推刘病已:“病已,你弓马娴熟,何不也去露一手?”

少年心性终究压过了静观之念。他随手牵过一匹备用的枣红马,那马性烈,旁人难驯,在他跨下却温顺如绵。控缰、夹腿、腾跃,人马浑然一体,如一道赤色闪电劈开喧嚣。三支雕翎箭离弦,破风疾射,竟后发先至,将紫袍公子钉在靶心边缘的三支箭硬生生劈开,簇拥着正中红心!满场喝彩陡地一滞,旋即爆出更响的轰雷,无数道惊疑、探究的目光,利箭般射向这陌生的粗衣少年。

喧嚣落定,文赋之试旋即铺开。紫檀大案抬入厅中,一卷素帛徐徐展开——画意萧索:山道蜿蜒,江流呜咽。盛装少女箬笠遮颜,临水而立;孤帆一点,正欲挣脱水岸的牵扯,航向渺渺烟波。离愁别绪,无声浸透尺素。

大厅霎时沉入一片奇异的寂静。方才骑射场上的骄阳烈火,瞬间冷凝为砚池里的墨。才子们或捻须苦吟,或仰首望梁,或抓耳挠腮,笔尖踟蹰纸上,仿佛那离别的江水也滞涩了他们的文思。

刘病已的目光却胶着在那画上。孤帆,箬笠下模糊的容颜,欲说还休的江水……无数个无人知晓的黄昏,陋巷孤灯,竹简上那些沉甸甸的文字,此刻竟如活泉般在胸中奔涌。他提起笔,墨落素纸,再无滞碍:

>抚山峦之形胜,控江河为弦鸣。风卷云笺,化江南之烟雨;雁悲霜月,壮山川之行色。孤舟远寄,蓬程万里,英雄梦短空余恨。天涯沦落,寸心难托,儿女情长别有愁。

笔锋收处,一片空茫,未留只字名姓。

卷轴流水般汇入闺阁。鲛绡屏风之后,霍成君端坐如画中人。玉指翻过一篇篇华章。弘农杨恽之赋,词藻丰赡,用典精熟,确有名门气象。她微微颔首,眼中却无波澜。直到那卷无名的素帛展开,字字如石投心湖——

“抚山峦之形胜,控江河为弦鸣……”她低低念诵,指尖无意识抚过那刚劲又隐含落拓的笔迹。那“天涯沦落,寸心难托”八字,竟似一把无形的钥匙,猝然叩开了她重门深锁的心扉。胸中一股莫名的热流激荡,千言万语欲喷薄而出。不及细思,已探手取过案头紫毫,蘸饱浓墨,在那雄健的字迹旁,续下两行清逸小篆:

>闺房秋思,锦瑟心弦,难化关山之雁。

>襄王有梦,霸王别姬,终付江水东流。

墨迹未干,她凝视着自己写下的字句,又看看那原作的苍茫笔意,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与羞涩悄然爬上双颊,如初绽的桃花。

“好!好一个‘终付江水东流’!此是何人手笔?”霍光捻须大笑,声震厅堂,目光如炬扫过阶下。女儿破天荒续诗,那原作更是雄浑苍凉,绝非池中之物。众公子面面相觑,名门俊彦或矜持或疑惑,无人应声。方才骑射失利的紫袍公子刘聪脸色阴晴不定,目光在人群中逡巡,最终死死锁住角落里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衣身影——正是此人劈了他的箭!

刘病已浑然不觉那刀锋般的目光,更不知屏风后那场无声的唱和。乐艺之试的丝竹声起,他悄然挤出喧嚣鼎沸的大厅。湖边柳下,许平君正踮脚张望,见他出来,眼睛一亮,递过一只洗得发青的果子:“闷坏了吧?快润润嗓子!”

他接过果子,咬了一口,清甜微酸。燕子坞楼阁巍峨,笙歌嘹亮,仿佛一个金玉堆砌的巨大幻梦。他笑了笑,拉起许平君的手:“走,这热闹看够了,咱们别处走走,疏散一下筋骨!”

刘病已不曾回头,自然更未看见,那临湖最高的绮窗内,一道纤细的身影凭栏而立,箬笠早已取下,目光穿透薄暮烟水,固执地追索着市井喧嚣中那一点模糊的旧衣背影,直至再也分辨不清。此人正是霍大小姐身边丫鬟秋月。

水面上,那画中孤帆般的夕阳,正缓缓沉入浩渺烟波,将秋月眼底一丝初萌的微澜,无声地卷入苍茫暮色深处。

“无名者,究竟何人?”

两人正走,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,也不知道到了哪里,走的累了,忽然听到远处水亭子里琴声传来,琴声悠扬,如霁月之清风,似涌泉之流响,疑振玉之妙音!自己被琴声吸引,不觉走向前去,隐在一株花树下潜听。

刘病已接触的人杂,认识的人中也有精通音律者。平时耳濡目染,对丝竹也略懂一二。听他弹的正是《凤求凰》,还是当年司马相如在卓王孙家做客,琴挑文君所做:

凤兮凤兮归故乡,遨游四海求其凰。

时未遇兮无所将,何悟今兮升斯堂!

有艳淑女在闺房,室迩人遐毒我肠。

何缘交颈为鸳鸯,胡颉颃兮共翱翔!

凰兮凰兮从我栖,得托孳尾永为妃。

交情通意心和谐,中夜相从知者谁?

双翼俱起翻高飞,无感我思使余悲。

远远只见一盛装少女,坐在亭子间,慢拢宫商,轻抚徵羽。旁边站着几个侍女伺候。

许平君道:“这个小姐有点面熟”,一会儿道:“我想起来了,有点像元宵夜那晚上咱碰到的女孩?”

刘病已道:“哪个女孩?”

许平君道:“你怎么这么笨!就是元宵夜碰翻咱们花船的那个村姑,和另一个女孩一块,那天晚上你还帮过她们呢!”

刘病已戳了她一下额头道:“你才笨呢!村姑怎么会到的这里?天下像的人多了。我看你也像一个人?”

许平君道:“像哪个?”

刘病已却故意不说,上下仔细打量着她,微笑着道:“像,真像!”

许平君打他一下,道:“你快说呀!我像哪个?”

刘病已弯着腰,眼早弯成一条线,道:“像……,像我未来的婆姨!”

许平君登时满脸绯红,嗔道:“你坏!你真坏!我再不理你啦!”

两人正在打闹,全然忘记了水榭弹琴的那个人。

不想少女正弹得入神,忽然琴声高亢,知道有人偷听。心绪一乱,砰的一声,琴弦崩断,琴声戛然而止。

刘病已听她琴声忽止,琴弦断了。怕被人发觉,忙拉着许平君转身就走。

霍成君早看见亭外一对青年男女身影一闪而过,却不知道正是自己要秋月四处打听的公子。

几番才艺比试下来,有优的,有劣的,不一而足。无奈骑射文章好的,家庭出身差点。家世优渥的,人材品貌不足。

自从霍家小姐东床招婿的风一放出去,大将军府上门求亲,央人说合亲事的人络绎不绝。先后有淮南王公子刘辉,大司农杨敞公子杨忠,故丞相富民侯公子田顺,左将军张安世公子张彭祖等人,备足礼物,上门说合亲事。

广陵王刘胥早闻小姐美貌,又因为当今天子多病无嗣,不免对帝位有觊觎之心。想大将军权倾天下,当国日久,如能与大将军府上联姻,那自然是再理想不过。因此急于为儿子娶成君为妇。几次派人上门说合,唯恐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去。

霍夫人眼里也暗暗选中了几个,堪登东床。一个是广陵王世子刘聪,淮南王公子刘辉,另有大司农杨敞公子杨忠、杨恽,左将军张安世公子张千秋,张延寿。

霍夫人忙着要探问女儿口风,看她心意如何。当下屏退众人,问她:“女儿,这几个人我和你父亲看着不错。家世门第也般配些。模样也长得好,又都年青,不知你心下如何?”

霍成君羞红了脸,低垂了头,脸偏过去,只是舞弄腰上香囊,不说话。

霍夫人起初以为女儿面皮薄,不好意思说。到后来方明白女儿并没有中意的人。谁知偏是霍成君一个也看不上。霍夫人套不出女儿的心思,不禁心下着急,却也一时无奈。

一日闻得京内公孙卿相的好面,特地派人请来公孙卿为女儿看相,看看女儿何时红鸾星动。

公孙卿本是有名的术士,六爻熟谙,八卦精通。上知天文地理,下晓鬼土人情。能决汉祖龙兴之日,刻邓通饿死之期。

当日公孙卿一言合了圣意,被武帝封为天通将军,甚得天子宠眷。但是看到武帝年老体衰,一心求长生不老之术,每日被檀何、萨兀等一些江湖术士围绕,炼丹打卦,修习长生之法。竟是不问苍生问鬼神,把个大好朝政弄得乌烟瘴气。

公孙卿上书劝谏了几次,可是天子哪里听得进去。因此渐渐受到了冷落,最后连天通将军的封号也被褫夺了去。公孙卿也不以为意,依然闲云野鹤,游荡江湖。料定朝廷必有大乱。不想天子被江充、苏文之流撮弄,日后果真酿成巫蛊之祸。公孙卿知道是天道使然,只有叹气而已。

公孙卿这些日子正好在京中游荡,霍夫人派人重金请了来。

公孙卿一到霍府,霍夫人知道他是先帝朝封过将军的,不敢怠慢,命人请出人来,请他相看。

入得室内,公孙卿顿觉室内为之一亮。一众几个妙龄女子,一样的装束,但见一个个花肌玉貌,举止娴雅。内中一个长长的天鹅颈,更是显得身材婀娜挺拔,亭亭玉立。两弯细长的剑眉,一双多情婉转的秋泓,更是显得风情万种,情窦初开。

公孙卿看罢,倒吸一口凉气。心道天下竟有如此美貌女子,自己走州撞府,也见过不少大家闺秀,丽姝名媛,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。

当下公孙卿不敢逼视,稳稳心神,略略的相了一下。看过,霍夫人让众人退回去。

霍夫人道:“敢问仙师,这几个人不知命造如何?”

公孙卿颔首道:“不知夫人要看什么?是姻缘亦或是命势?”

霍夫人道:“命势也算,姻缘也算!”

公孙卿道:“由来我等才疏学浅,夫人即然下问,在下只好直言,或有言语不到处,还望夫人海涵!”

“仙师太过谦啦!这满京都谁不知仙师天通将军名号!当年天子都信奉仙师,谅慧眼不差。仙师直言就是!”

公孙卿打一躬,道:“如此失礼了。我观这几位小姐天生丽质,都是命势平平。独有一个高挑身材的,凤额龙颈,体态端详,将来贵不可言。”

“奥,何以见得?难道将来做的个王妃不成?”

“岂止王妃,在下说句唐突的话,这位小姐将来可能比夫人还要尊贵些!”

霍夫人笑道:“难道她还要像我那外孙一样,也要做皇后不成?”

“小姐虽然大贵之征,只是命中犯煞,是个丝萝之命,以后多有波折。”

霍夫人道:“那也罢了,哪有人样样俱全的,少不得有些啾啾唧唧,十样能占全五样也就不错的了!”

相过面,霍夫人令人捧出金银及彩缎以表酬劳,公孙卿再三不受,霍夫人嘱一定收下,公孙卿最后只受了一匹缎子做衣裳,其余一概不收。

霍夫人听仙师相过,心下也想自己女儿如此容貌,必将大富大贵,也不肯将女儿胡乱嫁出去。心下也就不着急,暗中物色女婿人选。她哪里知道冥冥之中红线暗牵,女儿已是芳心暗许,心中早有喜欢的人了。这也是一切自有天定,半点由不得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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